實在是太久了、也找不到了,
所以說要復振這塊,
也跟時間在搶......跟時間在賽跑。
有的去問一問真的就過一段時間就不見了......就過世了。
所以有時候問到不敢去問啊!
但是就是從目前所留下來的比較急的,
其實還有一些人知道,
一些零零鎖鎖加起來,
應該可以把它復振起來!
——2019/11/7 老埤馬卡道文化協會理事長潘燕寶
◎文/陳品君
在來自屏東高樹加蚋埔、萬巒加匏朗等族親協助之下,約一甲子不再舉行的馬卡道族內埔老埤祭典,在農曆10月15日得以重現,轉眼來到第四年。
老埤村耆老潘明文回憶起半世紀前的祭典活動:「斬豬,箍做伙佇遐跳舞、佇遐斬豬。做酒是較早用秫仔秫米來做酒,像現在太白酒仝款,趒戲時一人啉一杯、一人啉一杯,團體這樣下去啉,在那裡箍做伙唱歌,唱到半途再下去斬豬。」(斬豬,還有圍在一起跳舞。製酒是用糯米製作,如同現在的太白酒。趒戲時一人喝一杯、一人喝一杯,好幾個人下去喝,圍在一起唱歌,唱歌到一半再去斬豬。)
而耆老潘阿彩則憶起十幾歲時古謠,唱了幾句以後直說自己記不得了,旁人一句「你現在還唱得很好啊」,讓她展開了笑靨。
老埤村內石碑,反映百年前原客閩互動
老埤村位於屏東縣內埔鄉東側,全台校園土地面積最大的屏東科技大學就在這裡。日治時期的老埤庄則包含現在的老埤、中林、龍泉等村莊範圍,這個區域,在兩百多年前的清治時期,是山區與平地間的通道口,村民除了以閩南與客家族群為主,根據學者研究,部分居民流有屬於南島民族的馬卡道族血緣。
常駐內埔地區,研究台灣開發與族群關係廿多年的學者簡炯仁便認為,老埤地名中藏著消失已久的南島語言,他表示:「這个老埤,我相信這毋是講遮有個埤蓋老,不是,應該是平埔仔話,到尾仔漢人來,用漢字把它翻譯的——老埤Laopi。」
19世紀的東港溪流域,從西南沿海到東部山區,先民為了在此生存,閩南、客家、平埔及山地族群間互有來往交涉。而位在村內五穀宮旁的「奉憲封禁古令埔碑」,反映當時三個族群在此爭取土地與水源空間數年,官府才結案立碑。碑上記錄,只准地方社民自行墾殖,嚴禁閩南和客家人占用古令埔地開墾耕作。簡炯仁認為是一個很重要的裁判,「在嘉慶20年(1815年)的時候,這個汪先生他裁判這樣以後,他們(地方社民)才有辦法保存在這裡。」
老埤村的馬卡道族,有學者認為是源自清代文獻所指屏東平原八個番社「鳳山八社」中的下淡水社,下淡水社名可追溯自18世紀,簡炯仁說明:「𪜶本成是住佇萬丹番社,這馬叫香社。佇彼搭遐四周圍就是河洛人,所以𪜶攏講河洛話。」(下淡水社原本是住在萬丹番社,現在叫香社的地方,那裡周圍都是河洛人,所以他們都講河洛話。)
原本在屏東平原生活的下淡水社人,兩白多年前因為謀生、開墾或守隘而往沿山一帶遷徙,與近山的客家族群當鄰居。
老埤村內除了奉憲封禁古令埔碑,離石碑不到100公尺的開基土地公「福德祠」,也反映了不同族群間的互動關係。簡炯仁比劃福德祠周圍邊說:「這是客家人的習俗,這叫做化胎。」「福德祠」被視為村子裡的第一座土地公廟,據村民說50、60年前,老一輩會在鄰近的廣場趒戲。
與時間賽跑的「馬卡道族文化復振」
不過,並不是每個族群在不同時空背景下都能獲得平等對待,錯綜複雜的歷史與社會文化因素,導致老埤馬卡道人族的族群意識日漸薄弱,更多人否認先人戶籍謄本上的「熟」註記身分,甚至一生中沒有機會意識到自己的母文化。老埤馬卡道文化協會理事長理事長潘燕寶也是在20多年前為了處理家族的土地問題,才意外發現自己的真實血緣。
「為什麼我們在這邊住到一兩百年,為什麼土地所有權幾乎都是別人的?我會介入馬卡道這件事是從土地開始慢慢去著手,才知道我們是馬卡道族的一員。」潘燕寶認同了族群身分以後,回頭找尋、投入文化復振,「要復振這塊,也跟時間在搶......跟時間在賽跑。有的去問一問真的就過一段時間就不見了......就過世了。所以有時候問到不敢去問啊!但是就是從目前所留下來的比較急的,其實還有一些人知道,一些零零鎖鎖加起來,應該可以把它復振起來!」
馬卡道族/屏科大子弟/外省二代/菲律賓人,都是內埔老埤人
隨著時空流轉,老埤村有來自各地的人口移居,從二戰後的退伍榮民,1920至50年代遷徙的北部客家人,以至於屏科大遷校後所帶來的就學與就業人口,另外也有異國婚姻下的新住民,除了回頭找尋古文書資料,在與其他族群互動交流中,潘燕寶還意外發覺馬卡道族與其他族群的連結性,比如村裡一位菲律賓人潘美瑪(Gamboa Vilma)。
潘美瑪以流利的台語說明,馬卡道(Makatao)在菲律賓語裡面可以拆解為「maka」和「tao」,tao的意思是人、maka是從前的人。一旁的潘燕寶補充,對照協會整理的老埤古語資料,幾日前潘美瑪唸出菲律賓語1到10說法,當時他嚇了一跳,因為兩邊發音唸起來幾乎一樣。
數字 |
菲律賓語 |
1764年 《重修鳳山縣志》 |
1765年 閩南語漢字 擬音老埤古語 |
1 |
Isa |
阿打 |
塞塞壓 |
2 |
Dalawa |
利撒 |
勞勞呷 |
3 |
Tatlo |
直魯 |
大哆絡 |
4 |
Apat |
口-伊吧 |
踏八 |
5 |
Lima |
哩罵 |
阿里麥 |
6 |
Anim |
口-伊臨 |
安臨 |
7 |
Pito |
秘都 |
哆哆 |
8 |
Walo |
打盧 |
歸伯 |
9 |
Siyam |
阿舍(舍依土音) |
篤假 |
10 |
Sampu |
貓夕矢 |
皆墊 |
資料蒐集與整理:潘燕寶 |
潘美瑪會接觸到馬卡道族事務,是因為夫家嬸嬸、老埤馬卡道文化協會理事蔡玉華的關係,「(馬卡道復振活動)今年三年了,我嬸嬸顧這咧(老祖祠),這咧較早廟蓋久沒什麼整理,我嬸嬸咧整理,所以我才會知影老埤有這个馬卡道。」
蔡玉華提到居民對老祖祠的印象:「這間算我們老埤人攏蓋驚,像較早的人講老祖會抓,抓大漢囝媳婦,伊就會起來跳——會趒戲,𪜶(村民)攏較畏擾,因為伊彼咧袂像童乩會講話,伊都袂講話干焦會曉哭,所以(較早)人都較不敢入去拜。」
內埔近山鄉間小路的空地上,仔細一看竟有三間小廟
在老埤村通往沿山公路的鄉間小路旁的空地相連三間小廟。蔡玉華原本都和村人一樣,初一、十五只會在面向大馬路的庄頭土地公廟祭拜,後來因緣際會,中間供俸馬卡道族先人的老祖祠以及左側的田頭土地公廟,她也會連同整理,而幾年前她還發起募款整修老祖祠,祠牆邊便貼著芳名錄。
說起老祖祠與一般祭祀場所的不同,蔡玉華指著牆邊的「竹筢」,「這竹筢是較早人的厝裡,大家不要的都一直移出來,徙出來有的徙來佇遮囥。若囡仔佇厝囥若拜拜,囡仔若在耍耍到摸到,囡仔好像會無爽快,袂使烏白共伊摸。所以就按呢人較會攏共伊請出來佇遮歸放,有的人是請先生共伊化掉了。」不過她不清楚從前的人為什麼持有「竹筢」、用途為何。
理事長潘燕寶補充,「以前我們這邊清朝的時候有聯庄祭典,一個竹筢代表一個部落。」他指出,有一定身分定位的人,才可以將竹筒掛上竹筢。竹筢上的竹筒是喝水的容器,一支竹筢有13個竹筒則代表13個庄,「我目前在做的,就是看十三聯庄能不能把它推廣出去,但是歷史久遠、資料上很少,所以我目前就是很積極要做這個,每天有空我就跑沿山,看能不能把祭典再找回來。」
村民有心復振傳統文化,學校教育也走在路上。2017年泰安國小校方發表「馬卡道族文化教材」,每學期有80到160分鐘的本位課程,由校方結合社區長輩,從生活、飲食、歌謠、實地參訪、祭典參與,帶領學生一同認識地方文化。
時任校長吳耀明表示,低年級由老師透過故事繪本引導有趣的馬卡道傳說與文化;中年級學生則進一步了解馬卡道的祭祀與生活,5、6年級則著重文化參與,深入參與祭典儀式等。
「你學會了嗎?」傳統四步舞一日教學
學校除了有國小學生還有幼兒園小朋友,他們的表達能力或許不像學長學姊那麼流利,但在這年度的馬卡道祭典上,他們可是肩負舞步教學的重要任務。在村子裡的馬卡道祭祀活動前夕,屏東內埔泰安附幼的小小孩,要來和潘阿彩、潘俊貞阿嬤手牽手圍成一圈,學習跳傳統四步舞。
老埤村80多歲的耆老潘阿彩,每每吟唱古謠,都將她拉回16歲的記憶之中,她笑說這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,當年老一輩即興吟唱起來,都不知何時結束。
在跳舞之前,這群孩子已經和老師花了一年的時間,拜訪老祖祠好幾次,向本來不認識的阿公阿嬤問問題,來學習村落在好久好久以前的事。校長顏秀玲表示,幼兒園在107年學年度設計一連串馬卡道族主題課程,透過走訪、探察、訪問,師生將過程中的討論記錄下來,「他們的文字敘述是比較弱,因為是幼兒園,所以他們就用繪畫的方式。」孩子在過程中逐漸曉得了有守護他們的先人、神靈,和老祖祠裡會出現的供品,還畫出想像中老祖與仙女的樣子。
而在期末的闖關活動,孩子也和家人一起來回顧學到的村落文化,當時參與該場成果展的老埤馬卡道文化協會總幹事林玉美深受感動,並向幼兒園提出邀請:「我就跟現場小朋友講,那我下次活動的時候,邀請你們當主角,來那個活動場,你們教大人跳舞。」林玉美安排幼兒園孩子的學習成果,展示在年度祭典的篷架內,而孩子則是在會場上教所有的觀眾來跳傳統舞。
與時間賽跑,從「祭典」找回馬卡道
文化進入孩子的教育,就像是斷掉的線頭再綁結接上,只是復振路上道阻且長,走在路上需要更多族親相互應和,而熱鬧滾滾的年度祭典,自然成為一個讓更多人親近與理解地方文化的場合。
協會理事長潘燕寶感慨:「『鳳山八社』在古文書裡面有註明很多,可是現在人可能是已經被隱藏,還是被某種程度的迫害還是怎麼樣,都不敢去承認自己的身分了,所以說利用這個祭典把這個族群意識把它突顯出來。」他在找尋歷史資料中,看見沿山曾有「十三聯庄」大型祭典,十幾個村庄居民來到某個村莊共同參與盛事。「目前一直想把十三聯庄把它再回復回來,去問沿山公路的族親,他們也都還有印象,所以說想利用這個時間連續去辦這個祭典,(更進一步再)把十三聯庄再串聯起來,有助於馬卡道的正名運動。」
不僅有認同族群血緣,以及說著閩南或客家話的村人參加,還有鄰近沿山部落的族親來共同響應。只是不會只是曲終人散的「馬卡道」,在哪裡?馬卡道族如何在年祭之外,在日常生活中尋回母文化?老埤馬卡道文化協會除了藉著一次次的年祭,召喚族人記憶、突顯族群意識,也期待未來能與學者專家連結,考證族群史料,建構地方知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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