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文/陳品君、攝影/林聰勝、陳品君
屏東縣萬巒鄉位於南台灣北大武山腳下,鄉境內座落東邊的是排灣部落、西側是客家村、東南邊則是閩南村。近山鄰近的加匏朗、赤山、萬金等村在1935年日本時代國勢調查中,人口統計有近2000位熟蕃。60歲的潘謙銘住在以聖誕季聞名的萬金天主教堂附近,是操著一口流利閩南話的虔誠天主教徒。35歲以前,有人因他深邃的臉孔問:「是原住民嗎?」他回答:「媽媽那邊有荷蘭血統。」
屏東縣萬巒鄉位於南台灣北大武山腳下,鄉境內座落東邊的是排灣部落、西側是客家村、東南邊則是閩南村。近山鄰近的加匏朗、赤山、萬金等村在1935年日本時代國勢調查中,人口統計有近2000位熟蕃。60歲的潘謙銘住在以聖誕季聞名的萬金天主教堂附近,是操著一口流利閩南話的虔誠天主教徒。35歲以前,有人因他深邃的臉孔問:「是原住民嗎?」他回答:「媽媽那邊有荷蘭血統。」
活了30年,他發現一項難以接受的事實……
潘謙銘成長階段多隨父親工作移動高雄生活,近30歲回到萬金村,日後擔任天主教堂神父秘書一職。1992年,因尋找教會文獻資料,在圖書館翻閱一本戴炎輝撰寫的《清代台灣之鄉治》。這本12年前出版的著作中,他看見許多熟識的鄉里人事物,但談論的內容卻是他所未知,潘謙銘既困惑又訝異。
那本《清》書附錄標題寫著──〈赤山地方的平埔族〉,白紙黑字的記載讓潘謙銘不得不正視自己可能擁有「平埔」血緣。日後,他向姑婆問起家族遷移歷程,「內埔老埤、杜君英庄,」姑婆突然放低音量:「……咱就『蕃仔』。」;家族日本時代戶籍謄本中的「熟」字註記也是鐵錚錚事實。
「從前我看不起客家人、山地人、在地仔;『在地仔』說話腔調、生活習慣都和市內人不一樣,就是我們所認為的平埔人。」潘謙銘坦言,「當時心境難以回轉,30幾年來沾沾自喜是優秀的漢人,一夕之間變成了自己口中的『細姨仔囝』。」「優秀」兩字對應的是身分認同後,沉重的自省和頓悟。潘謙銘正視過往的倨傲,他想做些什麼化解社會對平埔族群的刻板印象和負面觀感,同時回過頭來認識母文化。
田野、寫字、架網 「我要讓人肯定、認同平埔」
「我開始找耆老,越老的我越找。」一次田野調查中,潘謙銘發現並非和母文化完全斷裂。少時曾聽老一輩閒聊時「哦一曲」(「哦」意唱),描述內埔老埤人受邀到萬金作客,過溪時弄濕褲底,他突然明白──原來那時聽到老人們「哦」的是祭典趒戲的唱曲。
潘謙銘一面田調,一面對應古書,才發現日本時代的人類學家早對屏東平埔族研究下功夫。1990年代「平埔熱」興起後,越來越多文史工作者、學者進入屏東區域,潘謙銘和他們搭上線,也和族親串聯。1995年高雄文藝季中,在「馬卡道夜祭」活動上,潘謙銘和馬卡道族人第一次在官方舞台上呼喊自己的名。
在部落格還不知為何物的1998年,潘謙銘將採集到的見聞放上自行架設的網站,行文間國、台語交錯,編排也不見得理出一系統,卻是實踐 「我要讓人肯定、認同平埔」的一步。如今網站雖然已經撤除,裡頭的一句話潘謙銘至今仍記得牢牢:「輕視是來自驕傲和無知。」他認為一個人的驕傲難以動搖,但可以透過文字、活動、語言相互認識、尊重,進而消弭偏見。(連結至潘謙銘的網站存檔)
我爭取馬卡道復名還爭取不到,
我的孫子生下來就是排灣族原住民,
也是了了我一個小小的心願。
--潘謙銘
攝影/林聰勝
潘安全──當了村長以後開始學習怎樣當馬卡道人
另一位與潘謙銘相仿時間投入文化復振的耆老,是住在內埔鄉中林村73歲的潘安全。唸初中時,他不明白有些人為何衝著他黝黑的臉龐叫「平埔仔、平埔仔」。回家後他拿著肥皂使勁搓著皮膚,看著像白了些才罷手。
農事專業的他在1969年考進國家農耕隊,前往非洲象牙海岸指導當地人農事技術。1972年任職內埔鄉農會,因業務得知,中林村民在50年代因苦於灌溉水源缺乏,61戶農家籌資貸款建造水井。不料挖井失敗,村民無法償還龐大債款,土地更遭查封,經濟狀況雪上加霜。潘安全居中與糧食局(今農糧署)交涉,陷入20多年愁雲慘霧的村人最後得以僅歸還母金,結束夢魘。
1994年他當選中林村村長,期間與藍色東港溪保育協會合作村史調查,埋下接觸平埔事務的種籽。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在80、90年代原住民運動扮演重要角色。身為教徒的潘安全從教會系統中結識許多原住民牧師,其中聽聞如凱達格蘭族潘水土、巴宰族李君章等平埔牧師的生命記事,讓背景相仿的潘安全頗有感觸,促使他追溯本族文化和參與平埔議題,日後平埔族群正名運動公聽會、街頭行動都可以見到他的身影。
然而自1990年代平埔熱潮以來,陸續有屏東馬卡道族研究報告發表;部分部落(恢復)舉辦傳統祭儀;也有如潘謙銘、潘安全等耆老心繫文化復振20餘年。但為何屏東的馬卡道族始終無法連成一氣,成立推動組織?潘安全說:「馬卡道族的文化困境是『很想做,心有餘而力不足』,主要是經濟問題,大家為了生活要工作。」他表示,族人必須先解決生計問題;事務推動上也要花時間和村落不同派系溝通,光憑幾位有心人士投入是孤掌難鳴,目前夥伴群只能在農事、工作外和時間賽跑,一點一滴找回流失的文化。
去年11月下旬,潘安全和族親們復辦50年不見的內埔老埤夜祭。他坦言:「年紀大了,心裡一直很不願意做,但沒做心裡又放心不下。」後來他轉念,凡走過必留下痕跡,也相信起頭後會有其他力量共同面對。在加蚋埔、加匏朗等部落族親協助下,內埔牛角灣古令埔上的古調再次被傳唱。「要起來,免驚!我就是安全,潘安全,所以免驚!」當天潘安全在舞台上鼓勵族親認同平埔文化的發言,也像是為自己打氣。
來自不同馬卡道部落的年輕人,
年輕人尋根 醞釀運動交棒
令耆老們欣慰的是,這幾年越來越多年輕人回來尋根,透過祭典、網路串聯。2015年5月,「平埔族群-馬卡道(Makatao)」網路社團成立,成為不同世代、地方分享馬卡道族事務的交流平台。
年輕人的加入雖為耆老們樂見,但推動族群事務還有賴於人力蹲點、帶領。這批馬卡道青年的現實情況,一來家族未必生活在部落內,可能一兩代前就遷離部落,或是老家仍在部落,目前個人或家庭旅居外縣市;二來,他們大多出沒於祭典、網路,平常時間必須就學或為生計奔波,這些現實條件使得馬卡道族文化復振、對外組織且戰且走。
潘謙銘認為社會風氣開放,年輕人沒有包袱,比較不會像老一輩抗拒認同;潘安全則提到年輕夥伴擁有原住民運動經驗、網路串聯等能力,更有人利用工作以外的時間,積極拜訪沿山公路各個部落。他相信世代間的合作,未來馬卡道族文化復振會更有進展和活力。(待續)
註一:「趒戲」指馬卡道祭儀,參與者圍圈歌舞;「趒」音ㄊㄧㄠˊ,閩南語字彙,意思是因高興而雀躍。潘謙銘為了要精確描述族人祭儀時的姿態,從字典找出「趒」字,以往學者多用「跳戲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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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多年未舉行的馬卡道族內埔老埤祭典,
在村人、加蚋埔和加匏朗的族親協助下,
得以重現。
攝影/陳品君
去年11月下旬,潘安全和族親們復辦50年不見的內埔老埤夜祭。他坦言:「年紀大了,心裡一直很不願意做,但沒做心裡又放心不下。」後來他轉念,凡走過必留下痕跡,也相信起頭後會有其他力量共同面對。在加蚋埔、加匏朗等部落族親協助下,內埔牛角灣古令埔上的古調再次被傳唱。「要起來,免驚!我就是安全,潘安全,所以免驚!」當天潘安全在舞台上鼓勵族親認同平埔文化的發言,也像是為自己打氣。
來自不同馬卡道部落的年輕人,
這兩三年陸續在部落活動場合上相遇結識。
攝影/林聰勝
令耆老們欣慰的是,這幾年越來越多年輕人回來尋根,透過祭典、網路串聯。2015年5月,「平埔族群-馬卡道(Makatao)」網路社團成立,成為不同世代、地方分享馬卡道族事務的交流平台。
年輕人的加入雖為耆老們樂見,但推動族群事務還有賴於人力蹲點、帶領。這批馬卡道青年的現實情況,一來家族未必生活在部落內,可能一兩代前就遷離部落,或是老家仍在部落,目前個人或家庭旅居外縣市;二來,他們大多出沒於祭典、網路,平常時間必須就學或為生計奔波,這些現實條件使得馬卡道族文化復振、對外組織且戰且走。
老一輩該做的都已經做了,
我們的仗已經打完了,
接下來要換年輕人。
--潘謙銘
攝影/林聰勝
潘謙銘認為社會風氣開放,年輕人沒有包袱,比較不會像老一輩抗拒認同;潘安全則提到年輕夥伴擁有原住民運動經驗、網路串聯等能力,更有人利用工作以外的時間,積極拜訪沿山公路各個部落。他相信世代間的合作,未來馬卡道族文化復振會更有進展和活力。(待續)
註一:「趒戲」指馬卡道祭儀,參與者圍圈歌舞;「趒」音ㄊㄧㄠˊ,閩南語字彙,意思是因高興而雀躍。潘謙銘為了要精確描述族人祭儀時的姿態,從字典找出「趒」字,以往學者多用「跳戲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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