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文/陳品君
眼前的男子有好幾個名字,一如他的身份和居所。
他第一次來到臺灣,護照上的英文名字「CHAMU CHAWA」是泰語音譯而來,他再譯成中文名字是「嘉哇」,那是泰皇允許他們泰北孤軍後裔入籍時,在申請上必須使用泰國少數民族名額而取的名字;日後待在臺灣久了,他盡量使用「俸儒傳」──一個包含家族字輩、看過農民曆算了筆畫的中文名字。
國軍後裔,緬泰教書傳承中文
在臺灣 11 年,同事、朋友喚他「阿傳」。阿傳祖籍中國雲南省, 父親俸原明是 1950 年代前後中華民國國軍 93 師一員(即為人所知「泰北孤軍」一支)。阿傳 1971 年在緬甸出生,是家中年紀最小的成員「老五」,那時候天下太平,如電影《異域》那般孤軍家眷隨著戰事顛沛流離的生活,是他從小聽到大的故事。
不過隨著戰事結束後,俸家成了兩半:阿傳隨媽媽、哥哥和姊姊在緬甸相依為命,與泰國的父親和哥哥分隔兩地。國中畢業後,18 歲的他成了村裡的中文老師,帶著「傳承下一代」 的使命,教導一群幼稚園到國小3年級的華人子弟,在異鄉還能識中文。
兩年後,他來到泰國清萊以種茶維生的農村,與其他家庭成員團聚,那時父親已經逝去。「我來到那邊以後,因為沒有身份,到曼谷也不能工作。」阿傳說,不是「泰國人」的他,不能自由選擇工作,於是他重操舊業,在村裡的自治會湊錢蓋起的茅草屋拾起粉筆,教導有類似處境的孤軍與華僑後裔,也因為不被泰國政府認同,老師們得暗地教書。
教書生涯停止在 2000 年前後,因為他和家人總算從無國籍變成「泰國人」,他可以前往曼谷工作。「後來我在曼谷四、五年還是存不到什麼錢,勉強過活,就跟哥哥說早一點把錢給我,我要去臺灣工作。」他感嘆。
歷經緬甸與泰國生活,阿傳16 年後如願來臺
阿傳在緬甸的時候,就聽說過村裡有人到臺灣工作因而心生嚮往。只是當他有緬甸身份時,無法支付昂貴的仲介費用;剛到泰國時想來臺灣,卻礙於沒有國籍、無法辦護照,「吃臺灣飯」得在 16 年後才能成行。
2006 年,35 歲的阿傳拿著跟親友借的錢,身上戴著朋友在登機前送的佛像項鍊,搭機前往自小便感親切卻又陌生的國度── 臺灣,這一待便是 11 年。
來臺後歷經雲林麥寮台塑、高雄路竹、臺南官田等工業區的技術工作,如今他在高雄的燁聯鋼鐵公司擔任翻譯。在處理公司文書作業外,他更是上百名移工的行動7-11,舉凡宣導公司政策、有人感冒要看醫生、籌辦聯歡活動等等,由他包辦移工在工作與生活上的口語溝通需求。
更多時候,這個工作是需要理解人性的。阿傳曾陪伴第一次來臺便遇上闌尾炎手術的移工,度過漫漫長夜;也曾拉開醉酒發火的夥伴,待雙方酒醒後好言相勸。安撫、平息情緒──阿傳十幾年來工作經驗告訴他,當這些弟兄身處不安、衝突,他們需要的是什麼。
來臺即將屆滿技術移工年限 12 年,阿傳笑說,「現在對臺灣(生活)適應,反倒對泰國(生活)不適應了。」他回憶2年前為展延駕照回泰國20 天,當時心想,「哪天真的回到清萊生活,都不知道做什麼了。」他希望臺灣政府可以放寬甚至取消移工年限, 讓有意願者繼續工作。
「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」是華人社會中耳熟能詳的為人處世之道。阿傳倒過來,當天下太平後,他取得國籍身分,能自由移動和工作。好不容易來到夢寐以求的工作國,當他逐漸上軌道,也替家裡的老媽媽蓋了一棟房,卻也是將離開臺灣的時候。
阿傳從前希望可以透過父親所收到的「戰士授田憑據補償金發放通知單」,向政府證明父親是從前國軍一員、自己是後裔進而獲得臺灣國籍,但目前未有進一步消息。眼下與交往4年的女友論及婚嫁,阿傳希望婚後依親、日後歸化,成為名符其實的臺灣人,並持續奉獻一己之力,成為移工和廠方間的橋樑。
(原文收錄於《工代誌》〈以前我拿緬甸、泰國身份,現在我想成為臺灣人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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